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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意 子鱼公号常驻作者 擅写男女情事 1，古人言，五十知天命。周春没想到，这句话落在五十六岁的她身上，竟这般讽刺。十分钟前，她还欢天喜地地等着捡钱。要不是跳舞时听人说道，她还真不知道独生子女父母可以领一笔奖励。一千四百块钱呢，虽然不算多，可是来得毫不费力，跟天上掉下的有什么区别。周春递上各种证件，看着办事员一一核验，心里则盘算一会去菜市场买几只膏蟹给老秦下酒。他喜欢吃蟹，然而那东西金贵，平日家里一次最多买三四匹，他总是往她和儿子跟前推，自己尽捡些碎腿子嗦嗦。在这个城市，他们家有房有车，夫妻俩是双职工，日子不算差，却也稳打稳算地过着。毕竟，自身没什么通天本事，家里也没个把皇亲国戚，要是倒霉碰上个灾病，保不准一夜回到解放前。所以，夫妻俩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饶是如此，周春从没觉得委屈过。老秦比她大五岁，诚如媒人所言，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回想一起走过的大半辈子，他从无花花心思，工资全部上交，好吃好喝的紧着她和儿子，虽然没能大富大贵，她这一生不算亏。社区办事大厅的窗户全都开着，时不时飘来阵阵桂花香。周春想起来，退休后忙着跳舞，今年的桂花酱还没做呢，明天就得安排起来。父子俩都爱吃她做的桂花蜜藕，老秦前两天好像还嘀咕了几回。不过，他现在有三高，糖可不能多吃......办事员的声音拉回了周春的思绪，小姑娘显然是个新来的，面颊微微发红，磕磕绊绊好一会，周春才明白她的意思：她领不到独生子女父母奖励，因为老秦还有个女儿。周春僵着身子，瞪大眼睛望着一脸难堪的工作人员。小姑娘下意识后退，眼神慌张地向同事求助，大约是以为她会怒极闹事。馥郁的桂花香仍萦绕在鼻腔，只不过，和两分钟前的令人沉醉相比，现在简直催人欲吐。周春拼命抑住胸口翻江倒海的情绪，从办事员手里接过材料，面无表情地离开。走了好一会，她终于感到筋疲力尽，靠着一棵榕树坐下来。一路走得太急，都来不及将材料收好放回袋子，结婚证上的名字被她掌心的汗渍晕出淡淡的墨痕。那时候，夫妻姓名都是手写上去的，端端正正的钢笔字。扯证时老秦已经三十二岁，所以他的本子上盖了一个“晚婚光荣”的红章。事实上，他们两年前就办了酒席成为夫妻，新婚劲早已过去。不过，看着两人照片上的醒目的“晚婚光荣”四个字，周春依旧忍俊不禁，嘲笑丈夫老牛吃嫩草，必须加倍补偿她。当天晚上，他确实加倍了。周春第二天走路腿打颤，直骂他故意听不懂人话。结婚证上的照片也是临时补拍的。她当时上火，嘴角一圈燎泡，拍照时完全无法强颜欢笑，老秦在旁边逗了她半天，讲的全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笑话。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尽是无聊的冷笑话。然而，他确实成功了。她不仅笑了，还笑得前仰后合，三十年前的模糊像素都遮不住她眼底的笑意。这三十年来，她又何尝不是呢。总是笑，她眼角的纹路都比别人深许多。她抚摸那些纹路，嘴里骂着岁月催人老，心里其实是甜的。谁都会老，可笑着老去总归更划算。她没想到，让她笑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身上藏着一把能够让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利刃。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十余年。对于一个枕边人而言，还有比这更令人心灰意冷的么？2，回到家时，周春已经冷静下来。心口仍阵阵发痛，眼泪却流干了。根据办事员提供的信息，外面那个孩子才八岁，正是用钱的年纪。她的母亲三十一岁，能够傍上一个老男人，想来不是什么能干的。怪不得，老秦退休后又接受返聘去做什么技术顾问，不嫌脏累地修理机器，原来是有另外的家要养活。亏得她还心疼他劳碌命，竟是自作自受。幸好，儿子已经成家，不然有个这样的父亲，谁还敢将姑娘嫁进来。周春想到这里，忽然松了口气。只不过，没一会儿心又悬起来。儿媳妇是个要面子的，要是知道这事，以后儿子怕是在家里抬不起头。一时间，周春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自怜自哀，恨自己遇人不淑，被人蒙在鼓里还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一会担心事情传出去，儿子一家要遭受流言蜚语日子不好过。一会又忍不住去想那个女人长什么样，老秦只是看上她的年轻么。她自然不相信对方是个俊俏的。老秦的工资都交了，那么大年纪，稍有姿色的女人除非脑子拎不清才会跟他。想来想去，周春发现自己只有悄悄离婚一条路。让她委曲求全眼睁睁看着他坐享齐人之福，她是万万做不到的。也许一会老秦回来，她就忍不住要挠花他的脸。可是，挠花他的脸，这件事就瞒不下去了。小区里不少人都要跟社区办事员打交道，两边一凑，他们家的丑事绝对能炸上天。到时候，那些羡慕她夫妻恩爱的老太太，能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她的儿子儿媳，也要被迫当哥嫂，家庭和谐怕是别想了。周春越想越气，简直不止想挠花老秦的脸，还想挖出他的心肝，看看是什么做的。她对他不好么？儿子不好么？他们一家不好么？为什么还要招惹其他女人，惹出家外家，还弄出私生女。那个孩子八岁，也就是说他至少出轨九年了。九年前，他们在干嘛？她为什么没发现异常，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么。周春仔细想了想，九年前，儿子在上大学，夫妻俩难得回归二人世界，没事就去旅游，在家里亲热也不用顾忌谁。那段时间，老秦分明跟回春似的，各种缠着她，总被她骂老不正经。就是那时候出轨的么？五十岁的他，怎么有那么多精力应付家里家外。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周春只觉得浑身都痛。她恨极了老秦的背叛，脑子里却又忍不住想起他的好。风雨同舟三十余载，朝夕相处夜夜共枕，他的真心分明热气腾腾，为什么就是假的呢？还是说，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一颗真心分作两半，家里家外都要抓着，宁愿自己一把年纪累个不停。晚上七点，老秦带着一身机油味回来了。进门就扬了扬手上的购物卡，说是厂里发的节日福利。周春冷笑道：“不拿到那边去嘛，正好给你那小丫头买两条裙子。”老秦怔怔问道：“什么小丫头？”周春不再做声，面色愈发凛然。老秦这才发现，妻子的眼睛又红又肿，分明哭过了。他顾不得换衣服，匆忙走上来询问，机油味扑到周春面上。若是平时，她必定一边嫌弃一边心疼，此刻却只剩下厌恶，慌忙推开他。老秦神色越发茫然，问又问不出什么，反倒惹得周春再一次落下泪来。他本想伸手去揩她的泪，她瞥一眼他指头上的墨油便恨恨地扭开头。他忍不住笑出声，随手抽张纸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姑奶奶诶，你到底怎么了？”结果，眼泪越擦越多。这句哑着嗓子的“姑奶奶”，完全击溃了周春的心防。她仗着自己比他小五岁，总爱跟他耍小性，他每次哄她时都无可奈何地喊姑奶奶，从青春红颜到年过半百，她做了他三十多年的姑奶奶。他怎么可以这样！一边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好像多把她当一回事似的，一边又偷偷跟其他女人好上，连私生女都有了。刹那间，周春竭力维持的冷静和体面全部崩塌了，歇斯底里地质问眼前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心？老秦被她骂懵了，好一会才理清前因后果，语气骤然轻松起来：“你肯定听错了，我怎么可能外面有孩子，你也真是的，为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闹气，太傻了！你要是不信，我们去跟人家对质，那个办事员绝对搞错了！”他神色无比坦然，眼睛甚至带点笑意，仿佛这件事真的就是一个玩笑。夫妻三十载，周春丝毫看不出他神情作伪，她几乎动摇了。可是，办事员给她看的电脑画面，明明就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合照。她不认识那个女人，还不认得他么，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他骗了她十年，技术早已炉火纯青，现在做出这副理直气壮的伪装又有何难。一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骗得团团转，她怒不可遏，忿忿地给了老秦一耳光。老秦被打得晕头转向，又不能还手，说破嘴皮也无法自证清白，急得直跺脚。夜里还被锁在卧室外，他气得在沙发上空躺了一夜，浑然顾不上深秋露重。第二天，冻了一晚的老秦打了数个喷嚏，却连早饭都没吃，拉着妻子赶往社区办事厅。3，还是之前的小姑娘。看到周春面色阴沉，再看看老秦肿着的半张脸，她以为两位是来砸场子的，慌忙求助同事大姐。老大姐三言两语问清缘由，目光在老秦脸上打量片刻，嘀咕道：“难不成真搞错了。”然而，电脑信息一出来，周春还没做声，老秦呆呆望着照片脱口而出：“这是我同事！”周春一听，果真是认识的。恨恨推了一把身边男人，吼道：“还说你不认识什么叫张丽的，居然是同事，一把年纪搞办公室恋情是吧！”老秦脸色涨得通红，急得口齿都不利索：“我真不认识，不是，我以前认识，可是她都辞职好多年了，要不是看照片，我真想不起来！”他急得各种赌咒发誓，见周春依旧冷着脸，不得不转身哀求办事员们帮他澄清。老大姐摊摊手，说这种事只能找当事人。既然他认识张丽，喊她出来问清楚不就行啦。老秦叹口气，不敢耽搁，急忙去单位找人事要张丽的联系方式。他印象中的张丽，还是个刚出校园的小丫头，单位都是大老爷们，她总是端坐在电脑前很少说话。他常在下面的车间，除了询问工资条时，几乎没和她打过交道。工作不到一年，她就忽然离职了，走得悄无声息，所以他在没有照片的情况下完全想不起这个人。这样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怎么就跟他扯上联系，还生了一个女儿。老秦感觉自己被老天爷摆了一道。然而，比起问责，他更想请张丽立刻出面帮他澄清，否则看看妻子的脸色，他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肯定要脱层皮。没想到，张丽一听到老秦自报家门，就挂断电话。之后，他再也打不通。他没办法，只能把自己遭老婆厌弃的惨状发信息告诉她，并警告，如果她再不还他清白，他只能找律师了。半天后，张丽终于答应见面。老秦千恩万求拉着妻子陪同前往，生怕单独见面惹来更加说不清的麻烦。他这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周春渐渐疑心是不是真有误会。反正，气消了一半。一见面，张丽不停地道歉，还递上一张购物卡，乞求夫妻俩别追究这件事。原来，九年前的冬天，张丽发现自己怀孕了。然而相恋四年的男友因为在老家考公成功，丢下他回家乡相亲结婚。她情绪低落，迟迟走不出失恋的感伤，惊觉怀孕后，便打算留下爱情的结晶。羽绒服宽大，同事们看不出异常。张丽的非婚生子之路起初很顺利，直到需要办理准生证。她在网上联系了一家中介公司，对方说，如果材料全部由他们提供，需要三千元费用，如果她提供男方身份证，只需要两千元手续费。作为一个小出纳，张丽的工资不算高，产检和营养费已经是笔不小的开销，她不舍得乱花一分钱。于是，她瞄上了单位的男同事们。老秦面相老实憨厚，成为她的首选。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特意选在没人时，骗他说公司要去银行核对历年公司税务清单，需要员工的身份证。他果然毫不犹豫地给她了，她仅借用半天就还回来，他完全不曾多想。如果让他知道，身份证消失半天后，他便莫名其妙有了个弄得他家宅不宁的私生女，他大约这辈子都会将证件放在枕头下睡觉才安心。不过，单亲妈妈的路并不好走。这点从张丽远比同龄人衰老憔悴的脸色上，就能看出来。真相大白，周春的气彻底消了。如果她和老秦有女儿，应该和张丽年纪差不多。同为女人和母亲，她还挺同情眼前的女子，追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不过，夫妻俩提出，张丽必须带女儿和老秦做个亲子鉴定，然后想办法撤销父女关系。毕竟，世上很多事，光靠嘴巴是说不清的。私生女的事情水落石出，周春仍纠结于老秦退休后还执意上班。退休金又不是不够花，挣那么多钱干嘛。老秦憨笑道：以前不是答应过孩子成家后就带着你到处旅游嘛，儿子结婚掏空了家底，不多攒点积蓄我怎么带你出门。至亲至疏夫妻。幸好，这只是虚惊一场，若是真的，周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发生怎样的天翻地覆，不过只是这虚惊一场，也足以让她心肝俱裂，她忽然理解了那些家有出轨男人的女人，以前看她们生不如死，满眼怨毒，疯疯魔魔的样子，她总觉得还有点傻，现在理解了，刀不插到自己心上，还真不知道怎么疼。经此一乌龙，她和老秦的感情倒是更好了。—END— 丁意家乡的特产， 黄山烧饼，张爱玲表扬的蟹壳黄。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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