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8月，在即将结束一段工作生涯之前，我独自一人远赴塞尔维亚旅行。因为免签的缘故，塞尔维亚有着说走就走的便利。彼时不曾想象，那10天的旅程，竟成为过去近3年时间我最后一次境外之行。转年1月，新冠爆发，病毒如暴风骤雨般席卷全球，不仅深刻地影响了整个世界运转的方式，亦使人们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此刻，新冠依旧迫使我所在的城市——北京，局部按下暂停键，我也得以在忙碌之中，好好回溯一下三年前的那段漫游之旅。

这段回溯从何说起呢？就从在俄罗斯转机开始吧。

从中国去塞尔维亚没有直达的航班，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毕竟，两个国家在文化、旅游、经济和政治上的交流如此亲密而频繁。距离肯定不是问题，从国内直飞西欧和美国东海岸的航线距离都远超中国一线城市至贝尔格莱德。是需求不足吗？似乎也欠缺些说服力，漫步在贝尔格莱德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中国面孔，无时不在提醒你，中国人正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攻陷”这里。所以，中塞两国没有直达的民用航班，成为我时至今日尚未解答的困惑。

我最终选择在莫斯科的谢列梅捷沃机场转乘，年7月底，我在俄罗斯报道完世界杯后就是从这座机场启程回国。一年后重走故地，我在机场里转了又转，回想曾经的心态和往事种种，竟仍思绪万千。从北京飞莫斯科八小时左右，从莫斯科飞贝尔格莱德就很快了，起飞大约三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贝尔格莱德的尼古拉·特斯拉机场。

抵达贝尔格莱德的这天天气并不好，天空阴云密布，似乎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我快速穿过回廊、办好通关手续，在机场的出口左顾右盼。试图用uber打车去酒店，才发现uber在这儿并不可用。经过询问，很快就找到了乘坐出租车的服务台。

塞尔维亚的出租车有些与众不同，从机场去不同地方，并不打表，而遵循一个定价。简而言之，从机场去市区，30公里和32公里，也许价格一样。只有距离达到一个新的区间时，定价才会登上一个新的台阶。当然，我后来实测，只有始发机场的出租车采用这种特别计价的方式，而在其他地方，依旧是打表计费。

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看到我拖着大行李箱，快速迎上来。这个年纪的塞尔维亚人普遍英语不好，我俩没法展开深入沟通。广播里传来塞尔维亚的电台节目，乍一听，还以为回到一年前的俄罗斯。塞尔维亚和俄罗斯的主体同属斯拉夫民族，因而，塞尔维亚语和俄语在某些单词的拼写、发音上极度相近。

特斯拉机场在贝尔格莱德西郊，从机场去老城区，需要穿过整个新贝尔格莱德，全程耗时近半小时，收费超人民币。即使在经济并不发达的塞尔维亚，服务业的收费依旧超过中国一线城市，这似乎成为欧洲国家的一个显著特点。我看着道路两旁快速倒退的风景，渐渐褪去长途飞行的疲惫，心里思忖道：“塞铁”，我来了！

是的，在主流的叙事中，这个巴尔干半岛上的国家，一直以“塞铁”的称呼出现在中国公众面前。这种情感联系，以曾经共同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成员为基础，又在年5月那场轰炸中被推向高潮。这些年，因为在国际诸多问题的立场上有着一致的利益关切，两个国家延续了稳定、亲密的伙伴关系。

我预定的酒店在老城区的心脏位置，名叫HotelMajestic，不到四百一晚，对于一家四星级酒店来说，还算实惠。出租车司机把我送到米哈伊洛大公街，车子便开不进去了。好在，酒店并不难找。走进酒店，走廊左侧挂着一排照片，这些照片里的人物，显然都是曾在这家酒店下榻过的名人，这彰显了这家酒店过往的辉煌。仔细看过去，我的目光在一张集体照前停下了。

作为一个看球十多年，从事足球媒体行业也有数年的我而言，照片上注释的名字实在太熟悉不过了，这是曾经叱咤一时的“巴斯比宝贝”。队员们围坐在长桌边，眼睛齐刷刷看向主帅马特·巴斯比，似乎在聆听一场训话。我意识到这张照片非比寻常，便走向前台，一边办入住，一边和工作人员拉话，试图了解这张照片的故事。

前台工作人员看我兴致盎然，从桌子上的篮子里递给我一张酒店的英文宣传单，我把有关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恍然明白。年2月，曼联在欧洲冠军俱乐部杯（欧冠前身）淘汰赛中客场对阵贝尔格莱德红星，那次做客，全队正是下榻在这家酒店。那场比赛，曼联在客场逼平红星，凭借首回合主场的胜利，两回合淘汰对手晋级下一轮。但谁能料到，正当全队带着晋级的喜悦回到英国的怀抱时，一场悲剧即将降临。

年的2月6日，曼联全队搭乘航班从贝尔格莱德返程，途中经停慕尼黑加油。这一天的慕尼黑大雪纷飞，广播里不断传来交通瘫痪的新闻。机场的地勤正忙碌地除着冰，以便飞机在加满油后达到起飞的条件。没多久，机场广播响起了登机的指令，巴斯比宝贝们有说有笑走到各自的座位并放好行李，想想不久就能回家了，球员们都非常兴奋。这趟航班的机长叫詹姆斯·泰恩，算是个老资历。极端天气起飞虽然并非明智之选，但在他看来，一切尚在掌控之中。更何况，两天之后，球队还将迎来同狼队的比赛，实在耽搁不起。

一次、两次，前两次起飞，飞机都因速度不足未能升空，他有些不甘。

下午3点04分，机长泰恩决定进行第三次尝试。此时，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愈发暗沉下来。他推动拨杆，飞机再次启动。遗憾的是，这次起飞飞机因速度不足仍未顺利爬升，更可怕的是，因为地面积雪打滑，眼看轨道已经到达尽头，飞机却始终无法刹停。最终，在巨大的冲量下，飞机冲出轨道撞上机场围栏，尔后又越过马路，撞上民房，机身断为两截，并引发爆炸。“慕尼黑空难”由此载入历史。

在这场悲惨的空难中，有多达7名曼联球员命丧当场，天才球员邓肯·爱德华兹数日后因为肾衰竭也终告不治，包括助教、球队秘书、随队记者、导游、机组人员等身故的人数最终定格在23人。在这场空难前，主帅马特·巴斯比打造的青年军连续两年夺得顶级联赛冠军，正在英国乃至欧洲刮起一阵青春旋风，谁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重创了这支球队，直到十年之后，马特·巴斯比和吉米·墨菲打造的新军登上欧洲之巅，才终告王者归来。

在预定这家酒店前，我并不知道这是60年前那支曼联曾经下榻的酒店，此刻，凝视着这张照片，我感叹命运之神奇，竟让一位足球从业者来到这里。我睡的房间，会不会是某位球员曾住过的？我用餐的地方，跟当时相比，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以想见，六十年前，地处市区中心的HotelMajestic肯定是高级的代名词。但在时代的巨轮下，这里除了地理位置依然如故，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陈旧、简陋，似乎被时间遗忘。

旅途的辛劳，以及时差的缘故，让我顿觉困意。我归置好行李，侧躺在床上，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在梦里，我会跨越时空遇见当年的巴斯比宝贝们吗？